张枣老师，一路走好

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初春下午。北京的最高气温达到了久违的8摄氏度。就在前一天晚上接近零点的时候，我从同学口中得知了那个噩耗张枣老师在德国病逝。

同学走后，我迅速登录百度，输入了老师的名字，盯着鼠标变成沙漏，旋转，之后跳出崭新的搜索页面，映入眼帘的百度百科再一次让我的胸口遭到重创。张枣(19622010)2010，一个残酷的数词!一段旅程，戛然而止;一段人生，且作留停。

今天是3月10日，距离得知噩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14个小时。然而我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老师一向很讲信用，您不是说过从德国回来就给我们指导论文吗?您不会就这样食言的，我们还有好多问题要您解答。

记得去年11月底选择毕业论文的导师时，我问您是否可以指导我的论文，您欣然同意，还夸我是个好学生。那时我担心您工作繁忙，辗转于中德之间多有不便，然而您说工作没问题，只是近日身体不大好，希望无大碍，等好一点就见面商量论文的选题。于是我安心地在导师栏填上了您的名字。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担心，因为像您这样强壮的身体，一定会扛过去的。

然而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。十天过后，12月的第一天我发短信问您近况如何，得到的回复却是我还很弱，但我们会尽快见一面的，并且说这回病得真惨，但感觉在好转。我对您说的好转深信不疑，是啊，怎么可能不好转呢?

然而我们关于论文的会面却一再推迟。12月8日下午，您打电话通知我说要回德国检查，大概一周后会有明确诊断，您还说回来后就给我们指导论文，并且让我帮忙把情况传达给选择您作为论文指导老师的其他同学，说耽误了我们的事情向我们道歉。我第一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。

您交给我的任务当晚就已经完成。就是在那晚，您搭上了去德国的飞机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。

第一次听到您的名字，只是觉得名字有趣。后来选修了您的英语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这门课，才发现人如其名。有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笑声，因为您随时随地都能给我们制造欢乐，让我们时常将您与阳光联系在一起。您本来身材就胖乎乎的，而且总是左肩背着一个大包，右手拿着像医用冰块一样的蓝色水壶，穿着宽宽的牛仔裤和黑色的运动鞋，裤管绾得高高的，走起路来一摇一摆，听我们说您像个打渔的，您哈哈大笑，之后依旧如此。您不标准的普通话总让我们忍俊不禁。最开始被笑时您会害羞地捂住脸，您的样子让我们笑得更厉害，于是您让我们教您汉语。您的性格和学识让我们觉得您真的像圆圆的、饱满的大红枣，于是我们就给您起了阿枣这个昵称，通行于同学之间。

课堂上，您说师生之间要互相启发，总让我们自由地发表意见。这起初让习惯了填鸭式教育的我们感到很不适应，慢慢地情况有了改观，时常出现多个人同时发言的局面，课堂气氛活跃。讲到喜欢的诗时，您会激动得拍打着讲桌高呼写得太好了想到开心的事时，您会一个人在讲桌前自得其乐。

那门叫做英语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课我听了两遍：一遍是作为选修课听您讲解闻一多、卞之琳等;另一遍则是跟着学弟学妹蹭听您讲鲁迅。虽然没见您拿多少讲义，但我的笔记却记了厚厚一沓。在您的课上，我学会了用close-reading的方法分析诗歌，懂得了元诗意识对现代诗歌的意义，领悟了您所谓的太阳神话还有 paradox、metaphor这些术语也都是在这门课上初识的。

您发给我们的资料我都完整地保存着，有一些已经作为我毕业论文的参考文献，那些在国内难以找到的英文文献我正在阅读，有很多问题等待您解答。还有您送给我的那本您翻译的《最高虚构笔记:史蒂文斯诗文集》，我一直当宝贝似的存放在书架上。每次看到扉页上您亲笔书写的奕炀高足惠存，我都会激动不已。对于我们来说，您是良师也是益友。

我们曾吵着让您讲自己的诗，您拗不过终于答应了，但只是大略地讲了自己的一些想法。我记得您说，那首代表作《镜中》只是灵动之作，作者的感受是最影响读者客观判断的因素，所以鼓励我们直接从文本出发，去得出答案。正当我们意犹未尽之时，您又迅速地转向了对其他诗人的分析。您就是这样，关于自己总不愿意说得太多。

曾经看到过很多对您的评价，说您是中国当代诗坛的星星，是巴蜀五君子的一员，是中国先锋诗歌的代表之一;但是对于我们来说，您就是我们的阿枣，就是那个给我们快乐又和蔼可亲的老师。

您说过会在3月底尽量赶回北京，我们一直在等着您，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噩耗!如今，回忆起往事，感觉一切都那么清晰美好，直到泪水遮住视线，我们只愿：您一路走好!